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-《出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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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伙计口中,少年得知。
春江渡船共九层楼,没有李子衿之前乘坐过的鲲鹏渡船和潇湘渡船那么高,但是每一层的宽阔程度其实是不输仙家渡船多少的。春江渡船每一层都有十五到二十间房间。
并不是每一间都是客房。
每一层楼除了保证最基本的十二间客房之外,还有几间房屋作用各不相同。
有些地方相当于烟花柳巷,天下人少不了这个。
有些地方,是提供给一些读书人的书房,笔墨纸砚一应俱全,若是那些有钱的贵公子,那么书房中还会提供侍女,红袖添香,素手研墨。
还有一些屋子,是专门为武夫和炼气士准备的“练功房”,地处僻静,与那些吵吵闹闹的风月房间相隔甚远。
只不过鸿鹄州的炼气士本就不多,所以渡船上的练功房,数量也极其稀少,即便是有,那么往往也是被武夫所占。
在将两人引入九楼的客房之后,渡船伙计站在房门外,就要告辞离开,却被李子衿叫住。
他微笑着从包袱中摸出二两碎银,朝那渡船伙计招了招手,让那人进来说话。
在渡船伙计不明所以地进入客房以后,少年又神神秘秘地关上了房门,转过身小声问道:“伙计,你们这春江渡船上,有没有商铺?能卖仙家物件的那种?”
此言一出,那位年轻的渡船伙计立刻神情肃穆,再看向李子衿的眼神,便肃然起敬,因为少年提到仙家商铺,身后又背着剑,那么他已然在心中将李子衿当做了一位剑修。对于伙计这样的小人物来说,山上仙师那就是不能轻易得罪的,得有说有笑地给人家招待好了。
渡船伙计毕恭毕敬的问道:“不瞒公子所言,咱们春江渡船还真有这么一间商铺,只不过吧也算不上是仙家商铺。但是那间商铺的的确确会卖一点儿仙家物件,只是数量不多就是了。那间商铺的掌柜,也是位山上仙师!公子若是想去,我可以为公子引路?”
李子衿摇头:“不必,你只需要将位置告诉我。”
“那好,就在七楼左侧尽头的那间,掌柜姓秦,具体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,对了,那位掌柜不喜欢别人喊她掌柜,咱们渡船上的人,年长些的就称她为妹妹,年纪轻些的,比如我,就喊她姐姐。公子可切莫直呼秦掌柜啊,她会不高兴的!”
这渡船伙计说得头头是道。
李子衿听完满意点头,将手中的二两碎银塞入伙计手心,“兄台有心了,多谢,我会注意的。另外,这件事,请务必替在下保密。”
“明白,明白!”渡船伙计没有推辞那二两碎银,他知道这点银子对于那些传说中可以御剑飞行的山上仙师来说,算不得什么。毕竟虽然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钱,却也早早有所耳闻,知晓仅需一枚山上的神仙钱,就可以兑换世俗王朝万两黄金。这区区二两碎银,又算得了什么?
“那小的就先告辞了,有什么事,只消吩咐一声。”伙计兴高采烈地离开。
据他所说,春江渡船每一层都有好几位渡船伙计负责照顾客人。那位年轻伙计便是负责第九层楼的。
每一层,客房的价格都不同,越往上越贵,景色也就越好。方才那位伙计,想来平日里的油水便不少,所以接人待物,已经很成气候,懂得什么话该说,什么话不该说。一些个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醒,自然也是多多益善。
会让客人听完以后,感激不已。白龙江极长,一场渡江下来,最快也是十天半个月,若是慢一些,那么一两个月也极有可能。
比方说李子衿和红韶的目的地,是那鸿鹄州版图东南方最边缘的于飞渡,那么这样几乎横跨了半个鸿鹄州版图的行程,怎么也要花上两个月的时光。
来日方长,在李子衿这位山上仙师对那位伙计抱有感激之后,以后碰到些什么事,自然也会向他打听,赏钱更不会少。
在那位伙计眼里,住进了九楼的客人,身上闲钱是定然不少的,这也是他的经验。
红韶往床上一躺,闭上眼笑道:“这里的床好软啊,师兄,你躺躺看?”
屋内就只有一张床。
李子衿已经极其熟练地在地上铺好了席子,笑道:“舒服就好,我就不躺了。”
此刻,春江渡船已经离岸,开始正式踏上航程,略微有些颠簸。少年重新打开门,走到走廊上,双手搭在栏杆上,看了眼天色。
明月半遮面,像是要下雨的样子。
少年闭上眼,凝聚一口武夫真气,仿佛可以穿过楼层,听见楼下各种各样的声音。
下头那些楼层似乎仍然热闹,有觥筹交错的酒杯碰撞声,有歌女空灵飘然的吟唱声,有三五好友借酒畅聊的嬉闹声,有烟花柳巷中那些莺莺燕燕的吟吟喘喘,娇娇嗔嗔。
很多声音。
青衫少年站在九楼走廊上,闭眼拨开数十种各色各样的吵闹声,穿越人群,来到底层,最终离开春江渡船。
去往船板之下,听见浪涛声。
它们拍打船板,清脆响亮,不同于歌女极有规律的吟唱,那种声音,毫无章法,亦如自己毫无章法的出剑,没有章法,却也不会给人以慌乱的印象。
若真要细说,那大概算是“有章法地没有章法”,亦可称之为“没有章法的章法”,其中玄妙,玄之又玄,不足为外人道。
红韶翻身起床,跑到师兄身边,看见他闭着眼,就不出声打扰,而是凭栏远眺,看着那些翻涌的江水,陷入阵阵回忆之中。
约莫十几年前,一只红色锦鲤翻腾在山涧溪流中。
那时的她便异于常鱼,不会一味地顺流而游,时而逆流而上,时而横渡河流,喜好翻跃出水面,哪怕那会带给她窒息感。
可从那时起,那只小锦鲤便努力尝试着去“呼吸”水面之上的空气了。
她游啊游,从溪涧中来,到河流里去,纵使那些地方,都被统称为颠渎倒瀑。身边的景象换了又换,可小锦鲤就是不知足,还想要看更多的风景。
或者说,她只是不满足于水里的风景,想要看看水上的风景。
颠渎倒瀑中也有浪花,从那倒瀑中砸落颠渎,可那样的浪掀不起多大的水花,大概只能比她自己跃出水面要多一点点?
眼前的浪,那可真是·····真是好大的浪啊。少女没读过几本书,想不到什么形容浪大的词,便只好用“好大的浪”来形容眼前的景象。
李子衿忽然打断了运转武夫真气,蓦然睁开眼,他既惊又喜,赶忙往楼下跑去。
“师兄,你去哪?”红韶也回过神来,追了上去。
“练功房!我可能要突破了!”
少年步履如飞,不等风月。
————
练功房内,装潢极简,不过地上一蒲团,墙上一绘卷。
青衫少年闭上眼,盘腿而坐,手背搭在膝盖上,五心朝天。
识海内的灵气无须他刻意调度,已经在疯狂翻腾,如同先前瞥见白龙江中的江水一般,狂潮涌动,肆意席卷。
灵气浪潮翻山越岭,从少年识海中进入他体内的洞府窍穴,运行小周天,而后大周天。
他心思澄澈,心境祥和,心湖之上波澜不惊,与洞府窍穴中的滔天巨浪形成鲜明对比。
摒除一切杂念,此时此刻,只看眼前,只看当下,只看那灵气浪潮。
始于识海,流过经脉,止于心湖之中那个筑魂境所筑神魂。
在此前仍是凝气境炼气士之时,李子衿度过了极其漫长且枯燥的修行时光,苦苦修行,始终不能不如筑魂境。当时正是拜这庞大的神魂所赐。
它几乎快要占据了少年心湖之下所有的位置,沉在湖底,犹如一尊金身法相,亦如一尊天神神相,似佛似道亦似仙。
静谧沉默而又极有威严,不容置疑。
它脸上似乎有万千种表情,却又像面无表情,全凭此刻望着它的人,是怎样的心情,那么这尊“神魂”,所呈现出的便是怎样的表情。
李子衿沉浸心神之中,沉入心湖之底。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。
这宣示着少年即将从炼气士三境——筑魂境,突破到四境——培元境。
少年“睁开眼”,仰望那尊神魂,它有些像自己,可盯着它看久了,又会觉得它不像。
这种感觉,就像是盯着一个早已熟知的文字,盯着那个字看久了,也会觉得它很陌生。 此时此刻的李子衿,在自己心湖之底,仰望的那尊神魂,便如同那个从来熟悉,但却忽然就开始陌生起来的文字。
再然后,那尊神魂瞬间缩小。
心湖之中,少年看着少年。
李子衿的眼前,出现了另一个李子衿。
如同一面镜子,可唯一的区别在于,镜中那个人,举止与看着镜子的人,有所不同。
李子衿伸出手,想要触碰那面镜子,而镜中那个李子衿同样伸出手,这是他唯一学他做的一件事。
两人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,有万千思绪、记忆、画面随之而来。
伴随着这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,还有头疼欲裂的感觉,好像有什么人,正撕扯着自己的神魂。
下一刻,心湖之底,镜子外边的那个李子衿,面容忽然开始扭曲,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镜子里靠。
而镜子里那个“李子衿”,眼含笑意,一步一步朝镜外走来。
镜中神魂,欲成镜外之人。
少年出于本能地想要后退,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,怎么也无法向后,反而开始向前,就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一般。
再之后,头疼欲裂的感觉逐渐褪去,换来的是昏昏欲睡的疲倦。
有人说着:“睡吧,你太累了,该休息了。”
身体很累,心也很累,他的确该休息了。
与此同时,练功房内的李子衿,额头滴落一排汗珠。
腰间那枚不夜玉牌,缓缓发亮。
心湖之中,湖底的少年,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言语,有些熟悉,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九境是何人所说。
他可以清晰听见那人的言语。
那人沉声道:“这是夺舍。李子衿,守住灵台清明。”
伴随着这声铿锵有力的呵斥,如同当头棒喝一声,唤醒那个即将沉睡着走入镜中的少年。
昏昏欲睡,又变为了头疼欲裂。心湖之底的李子衿双手抱头,却还是缓缓朝镜子走去。
不能睡。
疼也不能。
还有很多人没有见到,很多事没有做成。在这里休息,怎么可以?
少年夺回那丝神识,不再管镜子里的家伙所说的话。
他逐渐感到身体又受控制了,少年在距离镜子只有一寸之时,止住了脚步。面容和身体不再扭曲,他睁眼一看,镜中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似笑非笑。
再之后,那面湖底的镜子,瞬间破碎,碎成无数个身影,无数个自己。
李子衿感到毛骨悚然,看着那些碎片缓缓消失,最终荡然无存。再抬头看,一尊神魂从湖中缓缓升起,直到它来到湖面之上,李子衿也重新回到心湖之上,再看那尊神魂,它依然面无表情。
只是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浪潮已经逐渐趋于平静,全部回归识海,风平浪静,再无波澜。
练功房内的李子衿睁开眼。
培元境。
————
练功房外,先前那个收了少年二两碎银的渡船伙计神色焦急,红韶站在他身边,手握仓颉剑,有些愤愤然地望向对面两人。
那两个人,都是纯粹武夫,原本是打算借用这间仅剩下的练功房,听闻这间练功房内已经有人之后,两个武夫便叫嚣着让里头那人赶紧出来,吵闹无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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